●崇禎實錄卷之十七
懷宗端皇帝(十七)
崇禎十七年春正月庚寅朔,大風霾。鳳陽地震。
李自成自建國號曰「大順」,改「永昌」元年。自成久覬尊號,懼張獻忠、馬守應相結為患。既入秦,通好獻忠,獻忠厚幣遜詞;自成遂潛號,拜宋獻策為軍師、牛金星為丞相,更定六政府尚書等偽官。
壬辰,諭兵部募廢弁及草澤義勇之士。
高傑潰兵破清化鎮城;南渡河,駐覃懷。
癸巳,戶部尚書倪元璐等請以浙省鄉紳團練鄉兵,浙西則推徐石麒、錢繼登佐之,浙東則推劉宗周、羌應甲佐之;於保伍中簡練鄉勇,實行古弓弩社法。從之。
授貢士何剛兵部職方司主事,練東陽、義烏兵。剛上收人、用將、行兵三策;下部議行之。
丙申,以都督同知方國安為平蠻將軍總兵官,鎮守湖廣。
戊戌,諭京師講鄉約;朔、望宣「聖祖六諭」,仍立善、惡二冊咨訪。
高傑南下,江北大震;巡撫淮安路振飛命副總兵全聲桓扼徐州、周仕鳳守泗州、周爾敬守清口。
李自成遣人持偽諜抵兵部;斬之。
上憂寇,臨朝而嘆。大學士李建泰進曰:『臣,晉人也;頗知寇中事。臣願募餉百萬,治兵勦寇,毋使東渡』。又曰:『進士石嶐願單騎走陝北,連甘肅、寧夏之兵,外結羗部,召募忠勇,勸輸義餉,勦寇立功;否則,內守西河,扼吭延安』。上悅,曰:『卿若行,朕當倣古推轂』!上欲用石嶐,建泰曰:『俟臣西行,酌而用之』。
釋熊開元獄。
李自成大宴功臣,即席賜列侯銀一萬、金五千、珠一斗;列伯以是為差。尋自成東行,以秦王、韓王、慶王從;四月,殺諸王於山西。
左良玉自九江遣子夢庚入湖廣;至是,發九江。
乙巳,張獻忠自岳陽渡江,設偽官於江北,屯師江岸,遂棄長沙。作浮橋於三江口,一軍過荊州,棄其舟;以步騎數十萬,上夔州。
壬子,葬皇貴妃田氏。
寇陷趙城;副總兵陳尚志降於李成,導之。凡寇所至,民多開門出迎;結寨持兵,反拒官軍。
命馬士英同監勇衛營太監盧九德協勦張獻忠。
夜,星入月中;占云:「國破君亡」。
乙卯,命駙馬都尉萬煒告太廟,行遣將禮。敕吏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李建泰曰:『咨爾建泰,代朕親征,以尚方劍從事。一切調度、賞罰,俱不中制』。上臨軒,授尚方劍;幸正陽門樓,宴餞之,命文武大臣侍坐。樂作,上手賜卮酒曰:『朕親行』!建泰頓首起謝,不覺淚下。酒罷,即趨行;上目送之,亦泣下。是日,大風霾;登城西望,埃塵漲天,上下神意慘喪。建泰單騎馳去,終已不顧。時募兵無一應者,建泰知上意,不敢姑待也。授進士凌駉兵部職方司主事,監軍。其友說駉曰:『此行也,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晉,猶可濟也。若三晉失守,無可為矣』!丙辰,建泰出都,道聞晉警,其家存亡未卜。始建泰言「傾家貲享士」,及聞變,失措;因徐行,日三十里。至涿州,兵逃三千餘人。
南京地震。
兵部尚書張縉彥以寇未渡河,譴監軍詗報者。上亦聞賊未出,兵科給事中韓如愈又上言晉寇訛傳;遂責兵部輕信。時李自成渡河,兩河、山西盡陷;而守臣畏上嚴明,相率蒙蔽,以迄於亡。
以工部尚書范景文、禮部左侍郎丘瑜並兼東閣大學士,直文淵閣。
高傑屯覃懷,有兵三萬、馬騾九千,遣使壽州通馬士英。士英請屯其眾於徐州,聽
節制;先遣副總兵楊振宗賫金、幣賚之,安其家口於徐州關廂。
諭戶部開採事例。尚書倪元璐言:開採非便,事例准貢可暫行;從之。
逮前兵部尚書張國維——以蒙蔽故也。逮至,左都御史李邦華、戶部尚書倪元璐俱言國維可用,命仍原銜督理浙直輸餉練兵。國維奏輸納事宜,命部議之。
李建泰發真定,行至廣宗,士紳守城不納;攻三日,破之,殺鄉紳王佐,笞知縣張洪基。是日,即移兵出城。
二月庚申朔,上早朝,忽得偽封啟之,其詞甚迫悖;末云「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繳還」。一時相顧失色;朝罷,遂不復問。
馬進忠復長沙。初,張獻忠聞楚師日集,以舟重水涸,盡棄之,自荊州入夔門;方國安、馬進忠分道並進,焚其舟,遂復長沙,諸軍連營屯長沙、岳州。左良玉以五營追賊於沙陽,距荊州七十里。
李自成陷蒲州,蒲州諸縣皆降,設偽官守之;濟源諸縣人竄盡,河北大震,懷慶城晝閉。辛酉,懷慶城陷。福王出奔,與太妃相失;至衛輝,依潞王;尋俱南奔。
李自成至太原。諸將自平陽陷,望風引遁;至是,巡撫山西蔡懋德遣饒將牛勇、朱孔訓出戰,砲中孔訓傷甚,牛勇陣沒,一軍皆殲,城中奪氣。懋德知力不支,書遺表,令監紀賈士璋間道奏京師;中軍盛時泰見之,退殺妻子,誓必死。及丁卯,城陷。賊夜登城,執晉王;懋德死之。
諭戶部曰:『邊餉甚亟,外解至,皆由有司急贓贖而緩錢糧;不嚴賞罰,何以勸懲!今內責部科、外責巡按,痛禁耗羨。完額,則陞京堂;否則,除名』。
以陝西道御史王章巡視京營。
丁卯,大風霾,五色遞變;闇室照之,赤如血。
諭戶部:『郡縣民壯,原以捍衛地方;乃祇供勾攝,守禦何裨!嚴責有司編入鄉兵,實行選練』。
諭刑部:『籍沒吳昌時、周延儒家貲充餉』。又曰:『周延儒見賄忘法,本當全沒;量追十二萬。吳昌時五萬』。
停鈔法。前市浙直作鈔等料,仍輸京師;因鑄「當一」、「當五」錢。
清兵薄寧遠,關、遼、登、津水師總兵官黃蜚大潰。
上憂寇,頒罪己之詔曰:『朕嗣洪緒,十有七年;宵旦兢惕,罔敢怠荒。乃者災害頻仍,盜寇日熾;生民荼毒,靡有寧居。坐令秦、豫丘墟,江、楚腥穢;罪在朕躬,誰任其責!所以使民罹鋒鏑、蹈水火,殣量以壑、骸積成丘,皆朕之過也。使民輸芻輓粟、居送迎賫,加賦多無藝之徵、預徵有稱貸之苦,又朕之過也。使民室如磬懸、田卒污萊,望煙火而無門、號冷風而絕命,又朕之過也。至於任大臣而不法、用小臣而不廉,言官首鼠而議不清、武將驕懦而功不舉,皆朕撫御失宜、誠感未孚!中夜以思,跼蹐無地;己實不德,人則何尤!用告爾天下官民人等:朕今痛加創艾,深省夙愆。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氣,守舊制以息紛囂;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,蠲額外之科以養民力。凡我地方有司,毋失撫字;流亡來歸,加意安插。至於建言罪廢諸臣,確核推用,以彰使過。草澤豪傑之士恢復郡邑,即與世襲;即陷沒脅從之流,能舍逆反正,擒斬闖、獻,仍予通侯之賞。嗚呼!尚懷祖宗之厚澤,毋亡君父之同仇;思克厥愆,歷告朕意』!
甲戌,李自成前鋒至大安驛。張縉彥請令李建泰綢繆布置,臨清、德、通、天津、昌平、密雲六鎮俱聽調遣。時建泰在河間邅延不進,兵過東光不戢,士民閉城拒守;建泰怒,留攻三日,破之。
魯世子以海嗣魯王。
李自成至忻州,官民迎降;遂攻代州,五臺知縣亦迎降。總兵周遇吉守代州,出奇奮擊;累旬日,殺賊萬餘。自成合諸路兵進攻,遇吉兵少食盡,退守武寧關。
議京師城守。命勸貸文武諸臣,限五日。戶部上文武納銀貤封事例;太康伯張國紀助餉萬金,進爵為侯。
丙子,戶科給事中介松年上言:『士節不振,廉恥風微;倡逃迎降,出自士紳。亟宜崇獎節烈,以收拾人心』。上是之。
丁丑,寇抵固關,分趨真定、保定。
上始聞山西全陷,命跡訪諸王所在。
命內官監制各鎮:太監高起潛總監關、薊、寧遠,盧惟寧總監天津、通、德、臨清,方正化總監真定、保定,杜勳總監宣府,王夢弼監視順德、彰德,閻思印監視大名、廣平。凡邊地要害,盡設監視。兵部奏言:『各處物力不繼,而事權分挐,反使督、撫藉口』。上不聽。
鄒、滕盜起。
辛巳,命太監王坤督鹽兩淮;兵科右給事中韓如愈催餉江西、浙江,並改折贓贖。如愈至東昌,劉澤清陰遣盜殺於車上,曰:『爾何為!論我劉將軍耶』!
通州兵噪,傷巡撫楊鶚。鶚上章自劾,乞罷。上以楊鶚實心任事,不得輒易,賜藥金三十兩。
壬午,真定陷。時知府丘茂華先攜家出城,總督兵部右侍郎徐標下之獄;中軍官不聽,伺標登城畫守禦,劫標城外殺之,出茂華。茂華遂檄屬縣,豫為叛計。候賊數日,賊始至;馳數騎入城,收帑籍。近京三百里,京師寂然不知。
蠲開封、歸德、河南田租三年。
甲申,以兵部尚書張縉彥兼翰林院學士——從其自請也。
乙酉,以魏藻德、方岳貢為文淵閣大學士,藻德總督河道屯練,往天津;岳貢總督漕運屯練,往濟寧。時日講官左諭德楊士聰宣慰襄王,奉手敕諭左良玉入援;命藻德出治師,以士聰收山東勇義。未及行,有言於上,各官不可出,出輒潛遁;遂止藻德等不遣。
戶部尚書倪元璐解任;仍歸詹事府,專日講。
丙戌,召大學士陳演、總督宮營襄城伯李國楨、刑科給事中光時亨於中左門。
始命詹事府、翰林院四員侍召對。
詔徵天下兵勤王。命府部大臣各條戰守事宜,上候於文華殿,各札入。左都御史李邦華、少詹事項煜、右庶子李明睿皆言南遷及東宮監撫南京;上驟覽之,怒甚,曰:『諸臣言何為』!稍間,色漸平;心念寇日劇,言或可採,竟中寢不敢發。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徵請棄山海關外寧遠、前屯二城,徙吳三桂入關屯宿近郊,以衛京師;廷臣皆以棄地非策,亦竟不行。
張獻忠陷巫山縣;前巡撫陳士奇謂奸商掠鹽,不之援。獻忠連陷夔州、奉節、雲陽,至萬縣之小江。
戊子,大學士陳演乞休;許之,賜金、幣。始,上憂秦寇,演謂無足慮;至是,不自安,求去。
寧武關陷。寇薄關,傳檄「五日不下,且屠之」!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,以大砲擊殺賊萬餘人;會火藥盡,或言「賊勢重,可款也」!遇吉曰:『戰三日,殺賊且萬;若輩何怯耶!能勝之,一軍盡為忠義;萬一不支,縛我以獻,若輩可無降』!於是開門奮擊,殺賊千人。賊懼,欲退;賊謀曰:『我眾彼寡;但別識我軍,以十擊一,蔑不勝矣』!賊引兵復進,遂大敗。遇吉闔室自焚,揮短刀力鬥,被執;罵賊,縛於市,磔焉。遂屠寧武,齠齔誅戮無遺。李自成既殺遇吉,嘆曰:『使守關將盡若周將軍者,吾安得至此』!
寇犯大同,兵民皆欲降;命城守,不應。總兵朱三樂引刀自刎,巡撫大同右僉都御史衛景瑗、督理糧儲戶部貴州司郎中徐有聲、朱家仕俱死之——景瑗,韓城人。又大同諸生李若葵闔家九人自縊,先題曰「一門完節」。自成入大同六日,殺代府宗室殆盡。
上召兵部尚書張縉彥於中左門,問『真定陷,李建泰遇害,知之乎』?對曰:『不聞』。上曰:『朕宮中皆知之,卿何諱也』!曰:『臣未見塘報』。上曰:『彼城已破,誰設塘報;且卿獨不為遠偵耶』!曰:『設偵騎,必須工食;臣部無一緡,安得偵騎!今日之事,惟陛下命之』。上推案而起。
三月己丑朔,召戎政兵部尚書張國維、庶吉士史可程、進士朱長治、陳州諸生張鑻於中左門。鑻言三策,首請皇太子監國南京,擇大臣輔之;遂命國維往浙江募兵督餉。
庚寅,召文武大臣科道於中極殿,問今日方略;奏對可三十餘人,皆漫應支吾,無他語。
李自成發陽和,兵備僉事于重華郊迎;遂長驅向宣府。
命部院、廠衛司捕各官訊察奸宄,申嚴保甲;巷設邏卒,禁夜行,巡視倉庫、草場。命內監分守九門,稽出入。京師武備積弛,禁兵皆南征,太倉久罄;至是,命襄城伯李國楨提督城守,各門勳臣一人、卿貳二人。諭文武各官輸助。初,議僉民兵,魏藻德曰:『民畏賊,如一人遁,大事去矣』。上然之,禁民上城。
魏藻德再請出京議餉;不許。
李建泰奏請南遷,願奉皇太子先行。
壬辰,襄城伯李國楨守西直門,召對平臺;諭各臣曰:『李建泰奏請南遷;國君死社稷,朕將安往』!大學士范景文、左都御史李邦華、少詹事項煜請先奉太子撫軍江南;兵科給事中光時亨曰:『奉太子往南,諸臣意欲何為』?諸臣默然。上嘆曰:『朕非亡國主,諸臣盡為亡國臣矣』!遂拂衣起。
大學士蔣德璟致仕。
封遼東總兵官左都督吳三桂平西伯、平賊將軍總兵左都督左良玉寧南伯、薊鎮總兵右都督唐通定西伯、鳳廬總兵左都督黃得功靖南伯,各給敕印。山東總兵左都督劉澤清進實職一級,江北總兵都督同知劉良佐、山西總兵左都督周遇吉、援剿先鋒總兵高傑、宣府總兵王承胤、都督僉事劉芳名、甘肅總兵李棲鳳、援勦江楚應皖總兵馬科、保定總兵馬岱、大同總兵姜瓖、薊鎮西協總兵孔希貴、關遼登津水師總兵黃蜚、寧夏總兵葛汝芝、關門總兵高第、天津總兵曹友義、河南總兵許定國等各進署銜一級。
福王、周王、潞王、崇王各南奔,會於淮安。
李建泰兵潰於真定,中軍郭中杰縋城出降,建泰被執。監軍御史金毓峒不屈,入三皇廟投井死,闔門自盡。
始棄寧遠,徵遼東總兵吳三桂、總督薊遼王永吉率兵入衛。甲午,召密雲總兵唐通、山東總兵劉澤清入衛;澤清方命移鎮彰德,因縱掠臨清,南奔。監軍御史霍達奉命調勤王兵追澤清兵,不及。
命御馬太監謝文舉監視山西,仍察宣大總兵王繼謨所在。
復頒罪己詔於天下曰:『朕承天御宇以來,十有七年;夙夜不遑,思臻上理。流寇又作,調兵措餉,實非得已。乃年年征戰,加派日多;本欲安民,未免重累:朕之罪也。貪官污吏乘機巧取,加耗鞭朴,日為爾苦;朕深居九重,不能體察:朕之罪也。將懦兵驕,莫肯用命;焚殺淫掠,視爾如仇:朕任用非人,朕之罪也。以致寇勢鴟張,脅從愈眾;如豫、楚、秦、晉,偏地受害;百姓忍怨吞聲,無所控訴。思我皇祖休養爾等近三百年,至今橫遭慘毒,有如此極;朕實痛之,有如焚灼!今巳調各路兵——天下忠憤之志倡義勤王、志取封爵者,水陸並進,為民報仇。今與爾士民約:錢糧、勦餉,巳行蠲免;郡縣官有私徵私派、濫罰濫刑,朕不時密訪正罪。仍察天下大小將士戰守有功,立與陞賞;官民男婦節義死難,從優贈卹。一切不便於民之事,盡行革除。至於被害紳士、軍民人等,一時畏死從賊,原非甘逆;除自成罪在不赦,餘偽將有斬渠、獻城,即與侯爵。其士卒來歸者,分別賞賚。願官者,一體拔用;不願者,安插寧家。近如金有章等擢用、黃閣等寬卹,朕心諒其不得已也。他如文偽職牛金、喻星上猷等、武偽職劉宗敏、羅戴恩等,皆朕之臣子,自陷賊庭;如乃心王室、伺隙反正,朕亦何忍棄之,悉赦罪復職。於戲!天心未改,祖德尤深。朕方罪己省愆,用賢圖治;改從前之敗轍,加與爾等維新。賊平之後,耕田樂業,永為王民,不亦休哉』!
乙未,命太監馬思理馳赴大同督兵援敕。
唐通以八千人入衛。上召見,慰勞倍至;賜大紅蟒衣一襲、紵絲二、金四十兩;復賜四千金以犒吏卒——同薊遼兵屯彰義開外。
上按籍勳戚、大璫,徵其助餉。遣太監徐高諭嘉定伯周奎倡之,奎謝無以應。高泣諭再三,奎猶漫詞;高怫然起曰:『外戚如此,國事去矣』!奎奏捐萬金,上少之,勒以二萬;奎上書中宮求助,中宮勉應之五千金,奎遂先輸三千金而逸其餘。前太監王永祚輸三萬,曹化淳輸五萬。王之心尤富,上面諭之,獻萬金;後賊拷之心,追十五萬,他金銀器玩稱是——竟拷死。魏藻德首上五百金。陳演既放未行,召入,稱貧。百官共議:最後依省限額:浙江六千、山東四千;先後共二十萬。又議前三門富室各輸糧給軍,且贍其妻孥,使無內顧;諸巨室多不樂而罷。
丙申,大風霾,晝晦。風腥,不可觸。
宣府陷。叛將白廣恩移總兵姜瓖書,約降;監視太監杜勳郊迎三十里。巡撫宣府右僉都御史朱之馮懸賞勞軍,諭守城,無一應者;三命之,皆願納款。之馮獨行巡城,見紅彝大砲,曰:『汝曹試發之,可殺數百人;賊雖殺我,無恨也』!眾又不應。之馮乃自起燃火,兵民兢挽之;之馮不得巳,奪士卒刀自刎。遺疏言守禦事甚悉,上憐之。之馮,沛人;以清勤著。又鄉紳張羅彥自殺;武舉金振孫戎衣就刑,色不少懾,呼曰「我御史金毓峒姪也」!
命唐通同司禮太監杜之秩守居庸關。
召庶吉士於中左門,編修陳名夏嘗上言固人心之事,有「淮、揚要害宜練兵重鎮」;上善之,進修撰兼戶、兵科都給事中,召募山東義勇。上問戶部侍郎吳履中「帑金幾何」!答曰:『八萬』。上曰:『此僅備城守;雖各邊月餉,亦不可發』。履中曰:『若非各邊,京師安守』!不聽。
以陳必謙為工部尚書,召王鐸為禮部尚書。
戊戌,總督薊遼王永吉請嚴居庸關守禦;遂命司禮太監王承恩提督內外京城、王永吉節制各鎮,俱聽便宜行事,給吏、兵二部空札五百。
庚子,寇薄近郊,中外大震。上日召對,惟問兵餉;以舉朝無人,嘗泣下。廷臣進計,惟「閉門止出入」,餘無一籌。李國楨提督城守,不敢抗王承恩;禮科左給事中戴明說糾國楨城守失措。上召廷臣,問禦寇方略;諸臣皆嚄唶不能對。上憤惋,斥廷臣「負國無狀」!皆頓首謝罪。
孝陵夜哭。
召前太監曹化淳等守城。
癸卯,風,晦。
寇自柳溝抵居庸關。柳溝,天塹可守,不設備;定西伯唐通、司禮太監杜之秩迎降,巡撫右僉都御史何謙遁。總兵官都督同知馬岱自殺;其妻子疾走山海關投王永吉,永吉倉皇出關依吳三桂。
甲辰,昌平陷。總兵官李守鑅不屈,手格殺數人,人不能執;諸賊圍之,守鑅拔刃自刎。
賊焚十二陵,傳檄京師;兵部偵之,猶云「昌平兵譁,非寇也」!
命趨吳三桂入關,三桂率眾日行數十里;是日,始入關。太監高起潛棄關遁,走西山。
召考選官滋陽知縣黃國琦等三十三人於中左門,問「安人心、剿寇、生財足用,計安出」?以國琦言稱旨,即授兵科給事中。餘以次對;未及半,俄昌平報陷。上聞,大驚,即起入;諸臣立候。移刻,命俱出。
開西門納難民,內官坐城上主之;諸勳臣、大臣不能詰。
乙已,上早朝,召對諸臣而泣;皆束手無策,相向不能對,或泣下。有言馮銓、楊維垣當用,有言劉澤清宜封東平伯,上皆不應;書御案十二字示司禮太監王之心,尋去之。
已刻,哨騎叩城下曰:『寇至』!守城內臣使騎候之,曰:『非寇也』;不為意。日且午,有五、六十騎抵門,彎弓貫矢,大呼「開城」;守卒亟發砲斃二十騎、難民數十人,門始閉。須臾,賊大至;方報過蘆溝橋,俄攻平則、彰義等門。城外三大營兵皆潰,且引降,火車臣砲皆為賊得;賊因舉砲攻城,轟聲震地。襄城伯李國楨馳馬闕下,求面陳;內侍叱止之。國楨曰:『此何時也?君臣即求相見,不復多得矣』;內侍叩之;曰:『守城兵不用命,雖鞭撻,人起輒臥』!上召入,因命內侍俱守城;譁曰:『諸文武何為!且言官罷內操,我輩兵械俱無,奈何』!或曰:『我輩月食五十萬,效死固當』!乃請如乙巳歲,俱乘城;凡數千人——上括中外庫金二十萬犒軍。太常寺少卿吳麟微步入朝,值魏藻德內出,告之故;藻德曰:『上煩甚,且方息,不必入』!手引而出。文臣分守,不得登城。左都御史李邦華至中陽門,欲登城;中官拒之。
丙午,大雷電,雨雹。寇攻城,砲聲不絕,流矢雨集;仰雨語守兵曰:『亟開門,否曰且屠矣』!守者以懼,砲外向震之;猶揮手示賊引退,砲乃發。賊驅民負木石填壕急攻,發萬人敵大砲傷數十人,守卒潰。賊架飛梯攻西直、平則、德化三門,太監杜勳射書城中約降。
封劉澤清東平伯。
李自成向彰義門設坐,晉王、代王左右席地坐;太監杜勳侍其下,遙呼城上曰:『勿射,我杜勳也!有所言,可遣人縋下語爾』。守者曰:『請質,以縋公入』!勳曰:『我杜勳無所畏,何質為』!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,同入見大內,盛稱賊勢,皇上當自為計!守陵太監申芝秀自昌平降,亦縋上;入見,述賊語,請上遜位。上怒,叱之。諸內璫欲留勳,勳曰:『有秦、晉為質,當顧二王,不得留』。復縋下,勳顧其黨王則堯、褚憲章輩曰:『吾黨富貴自在,汝勿慮也』!
兵部尚書張縉彥具奏:『曹化淳、王化民諸監視昨夜引賊杜勳等縋城入語,人心洶洶,變在旦夕。如此危急,臣屢至城闉,欲覘城上守禦;輒為監視沮抑。乞立賜裁斷,以杜隱奸』。上召對,同閣臣面諭,遂手書「遣縉彥上城按視」;示以上傳,始得登。求杜勳,云巳下;又曰:『秦、晉二王在城下,欲通語』。縉彥曰:『二王既降賊,豈可上城』!曹化淳、王化民拂衣去。因閱城上守卒寥寥,見城下穴牆聲急,太監王承恩砲擊之,連斃數人;化淳等飲酒自若。縉彥馳至內閣,約同奏上;至宮門,傳止之。是夕,太監曹化淳開彰義門迎賊入,守城勳衛盡遁;御史光時亨迎降。外城巳陷,而內城尚未知也。
上御書親征詔曰:『朕以眇躬,上承祖宗之丕業、下臨億兆於萬方,十有七年於茲;政不加修,禍亂日甚。抑賢人在下位與,抑不肖者未遠與;至干天怒,積怨於民下。赤子化為盜賊,陵寢震驚,親王屠僇;國家之恥,莫大於是!朕今親率六師以往,國家重務,悉委太子。告爾臣民,有能奮發忠勇或助糧草、器械、騾馬、舟車,俱詣軍前聽用,以殲醜逆;分茅胙土之賞,決不食言』。遂召駙馬都尉鞏永圖,謀以家丁護太子南行;對曰:『臣等安敢私蓄家丁;即有之,何足當賊』!已召王承恩整內員,備親征。申刻,上亟召閣臣入,曰:『卿等知外城破乎』?曰:『不知也』。上曰:『事亟矣,今出何策』!俱曰:『皇上之福,自當無慮!如其不利,臣等率兵巷戰,誓不負國』!是夜,上不寐。夜分,太監王相堯領內兵千人開宣武門迎賊;俄而,內城亦陷。有奔告上者,上問:『大營兵安在?李國楨何往』?對曰:『大營散矣!皇上宜急走』!人遽去,呼之不至。上遂同王承恩幸南宮,登萬歲山;望烽火燭天,徘徊踰時。回乾清宮,朱書『諭內閣: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,夾輔東宮』。內臣持至閣臣。因命進酒,召周后、袁妃同坐對飲,慷慨訣絕;嘆曰:『所痛者,我闔城百姓耳』!以太子、永王、定王分送外戚周氏;謂皇后曰:『大事去矣,爾宜死』!各泣下。宮人環泣,上揮去,令各為計。皇后頓首謝,拊太子、二王慟良久,遣之出;乃縊。召公主至——年十五;嘆曰:『爾何生我家』!左袖掩面,右揮刃斷左臂;未殊,手慄而止。命袁貴妃自經,繫絕;久之,蘇。又刃所御妃嬪數人。昧爽,上微服出自中南門,雜內侍數十人,皆騎而持斧,欲出東華門;內監守城,施矢石相向。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,趨其第,閽人辭焉;上太息去。趨安定門,門堅不可啟。天且曙,仍回南宮,散遣內員;攜王承恩入內苑,登萬歲山之壽皇亭。俄而,上崩;太監王承恩亦自縊從死焉。帝英斷天挺,承熹廟之後,反前弊、斥邪黨,厲精謀治,勤勤然有中興之志;而疆事日警、中原內虛,加以凶饑洊至,冠盜橫出:拮据天下十七年,神器遽覆,遂死社稷。御衣前書曰:『朕自登極十七年,內地三陷,逆賊直偪京師;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,然皆諸臣之誤朕也!朕死,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。故自去冠冕,以髮覆面,任賊分裂;無傷百姓』!又書一行:『百官俱赴東宮行在』。顧駕崩內庭,中外臣工莫有知者;所頒朱書詔諭尚在內閣,朱純臣亦未知也。